第九章

　　露丝和维克贴着墙根偷偷地返回到活动室。果然如露丝所言，斯特尔和伊格诺兰两个人都离开了。此刻偌大的活动室里，每个病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情，并没有人理会他们俩的行踪。维克站在活动室入口处，向前望去。
　　这是一个和一楼餐厅一样结构的大厅，地板被铺上了黑白块相间的皮革，使整个地面看起来像是万古象棋棋盘一样，在上面踱步的人好像是被移动的棋子似的。
　　离他最近的是右侧一对精致又古典的沙发，两只沙发中间隔着一张木制小茶几，上面摆放着一只水晶球，屋外的月光从硕大的玻璃窗户里泻了进来，映照下的水晶球显得格外晶莹剔透。此刻那个老太婆正坐在沙发上，单手撑着腮帮一动不动，好像在对着水晶球思考着什么。
　　隔着沙发是一面贴着窗户放置的古铜制落地镜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，但表面依然光滑洁净，将正对着镜子帮丈夫整理衬衫领的女人映照得清清楚楚。活动室右侧尽头是一架带着纹理的暗红色古钢琴，琴边窗户渗入的月光把键盘照得黑白分明。
　　顺着左侧看过去，只见壁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，一把太妃椅放置在对面，炉里温热的光芒似乎正偷偷亲吻着椅子上熟睡小女孩的脸庞。壁炉旁边是一张长桌子，桌子上摆着两个三柱烛台，烛光照亮了桌子前方的贴墙放置的书柜，和书柜旁一只落地钟，几把椅子随意地放置在旁边。
　　刚才被斯特尔抽打得涕泗横流的秃顶男人，现在正若无其实地坐在桌子旁，手中的炭笔飞快滑动着，还时不时抬头鬼鬼祟祟地瞥向四周。黑袍男人和那看不出性别的人正对坐在桌前阅读，而胖女人则坐在一旁，借着烛光织着毛衣。
　　维克最后把头转到正对自己的墙，只见墙面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面旧帆布，或许就是伊格诺兰说的歌剧表演的背景布吧，维克心想。
　　“走吧，带你认识一下这些家伙。”露丝拉起维克的手，走入了活动室。
　　“来来来，让我们先来看一下我们伟大的魔法师帕林珍妮斯小姐。”露丝拉着维克径直走到沙发前，大声地说，好像是故意说给老太婆听的。
　　然而帕林珍妮斯没有任何回应。
　　“咳咳，美丽又善良的帕林珍妮斯小姐啊！我带了朋友来见你！”露丝调高音量又说了一句，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。维克听着难受得直起鸡皮疙瘩。
　　然而帕林珍妮斯还是没有回应，却传来了微弱的鼾声。
　　“真是的，我还以为在占卜呢。”露丝抱起胳膊，失望地说，“果然上了年纪精力就一天不如一天了。我们走吧。”
　　两个人继续往前走，路上露丝轻声对维克说：
　　“嘘——悄悄告诉你，她只不过是一个曾经效忠豪门的女巫罢了，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犯了女巫罪，就被教皇送过来了。”露丝扭头又看了看她，确定她睡着了以后，才又转过来对维克继续说：
　　“其实她曾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年轻巫女，有一天，她在河边邂逅了一个正出游的贵族，攀谈不久便被他的谈吐、气质深深吸引，并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。后来贵族邀请她住进他的城堡，替他照料他的私人花园，她很开心地马上同意了。但在城堡里住了一段时间的帕林珍妮斯悲伤地发现，贵族看起来并不爱她。于是她想尽办法拼命取悦他，甚至为了一饱贵族的眼福，擅自动用了黑魔法，唤醒了神秘的邪恶力量。我不知道这力量后来能干嘛，反正据她所说，进行这个仪式需要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，所以她才能老成现在这个样子，脾气也变得很古怪！”
　　“她是因为使用了黑魔法才被教皇定的罪吗？”维克也转过头，看了看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，和布满皱纹的脸。
　　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，直到她被教皇定罪那天，贵族也没有爱上她。唉，爱情有时候比最强大的魔法更能摄人心魄！真是个可怜的女人。”
　　维克若有所思的挠着头，心里想：
　　如果我是帕林珍妮斯，我会像她一样，为了爱情献出生命吗？
　　他无意识地偷偷看了露丝一眼。
　　得了吧，我只是一个半条麻绳已经绕在脖子上的杀人犯，去他的爱情！
　　身后帕林珍妮斯抵在腮帮上的手背上，悄然滴落了一粒月光。
　　“嗨，托曼！你今天这身燕尾服特别衬今天发型！一定是爱尔妮夫人帮你挑选的吧！你看，夫人的眼光还是这么独到。”
　　橙黄色镜子里男人一边嘴角轻轻上挑，看起来有点邪魅，却令身边的女人深深着迷。
　　“哎呀，你看，小露丝都说我的眼光没问题，你就老不相信我，真讨厌！”女人轻轻在男人胸口上锤了一下。
　　“给二位介绍一下我的新朋友，维克·查尔斯！”
　　男女二人闻声面带笑意地把头转了过来，当看到维克的一瞬间，二人的脸色突然变了。
　　男人突然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，被拉开的领带勒红了他的脖子。女人则是眼睛一红哭了出来，时不时还吸一下鼻涕。
　　“他们这是——”维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，身后冒出一身冷汗，背部的轮廓从衣服里渗了出来。
　　“快走快走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。”露丝赶忙将维克拉走，维克回头一直看着这奇怪的两个人。
　　“他俩住在二楼吗？”
　　“不，他们和咱们一层。”
　　“我觉得或许他们也该搬家了。”
　　“快闭上你的嘴吧！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。”
　　离开了铜镜前的两个人，露丝拉着维克走到了木桌前，然后独自蹑手蹑脚地走到秃顶男人身后。慢慢伸出手，对着他那反射着油光的头皮，猝不及防地给他来了响亮的一巴掌。
　　“不要打我！我错了！再也不敢了——”男人猛然一把抓起桌上的纸，同时弯下了腰护住了他手里的东西。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看来每次斯特尔都打得不轻啊，瑞格。”
　　“哦该死！原来是你这个小鬼！”男人从怀里把揉成一团的纸又掏了出来，小心地将纸重新舒展开。
　　“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朋友，维克！嗯？维克？”露丝向后伸手抓了一把空气，转头去寻找维克。
　　此时维克正盯着落地钟发呆。半分钟前，路过的维克发现表盘上指针停留在了九点三十六分，正当要以为这个钟已经坏了的时候，他又瞥了一眼底下的钟摆，只见钟摆保持住了打向左侧的姿态，这让维克匪夷所思——按照常理坏掉的钟摆应该是自然下垂的。正当他尝试找出这个钟的秘密的时候，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，耳朵猛然“嗡”了一声。
　　维克捂着头转了过来，只见眼前是面带愠色、一言不发的露丝，还有她背后捂着嘴偷笑，却殊不知自己的头皮已经火红了的秃顶男人。
　　“你好小家伙，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炼金术士——瑞格。”男人拿开手，摸了摸发烫的后脑勺，自豪地对维克说。